——郭震

　　在黄巷郭氏五子的众多后代中，在军界崭露头角者要数郭化若了。他官拜解放军中将，但这己经是福州人中军衔最高的一位了。上世纪五十年代，我军首次评军衔，郭化若虽是我军炮兵与无线电兵的创始人之一，黄埔军校四期学员，但他仅自报中将军衔，毛泽东主席还专为此事表扬过他。在当今世界上研究孙子兵法的人中，他算是一流的权威。他的研究著作，至少被翻译成七国外文在国际上流传，特别是日本的学者经常登门求教。当我还是一名小学生时，就在书店的拒台上草草读完了他的《孙子译注》，因为当时还无力购买这本书，从那时起我就钦佩这位长我39岁的堂兄。

　　上世纪90年代初，我在省教委任职，因工作关系认识了化若以前的一位警卫。他跟我谈起化若将军的许多轶事。近朱者赤，这位解放军战士来自农村，没有上过几年学，郭老为他买了许多书，帮他提高了文化程度，以后居然可以帮我运作出版了一本书。即后来在华侨出版社出版的《学校图书馆工作手册》。当时郭老正在写回忆录，我曾写信向他要这本书。但始终没得到回音。过了将近两年我突然收到来自北京军科院的一个大包裹。里面有一本化若诗词选及江泽民题写书名的《一代儒将—郭化若将军逝世一周年纪念文集》。几天后，郭化若的遗孀史翔云打来电话说:在清理郭老卧病期间积压的大量书信中发现了我的来信，即应要求寄上几本书。史翔云是个眼科军医，郭化若78岁时经陈毅的撮合，与她结为夫妻。

　　郭化若是战场上的悍将;但在情场上却并不膘悍。在延安近40岁了，仍是孑然一身。当时毛泽东找他谈话，说人家反映你有点傲气，有点文化而瞧不起人。化若说，这是那里的话，我党籍都丢了，三十好几了，都讨不到老婆，那有心思小看人啊?在毛的关照下，化若在延安草草完婚。文化大革命，他的元配夫人率子女反戈一击，与他划清界线。以后便宣告脱离关系。

　　史翔云悉心照料郭老将军，使他晚年生活幸福，同时创作了大量诗词并留下了许多墨宝。他不仅在研究兵法上堪称一流，而且在国内是一流的书法家。全国书法协会郭沫若是会长，他是副会长。许多人误以为他们是兄弟俩。

　　远在延安时期郭化若的书法就己成名。1939年延安新市场建成，毛主席写了一对长联:"坚持抗战，坚持团结，坚持进步，边区是民主的抗日根据地;反对投降，反对分裂，反对倒退，人民有充分的救国自由权。"毛主席十分欣赏郭化若的书法，便委托化若书写，并刻在石碑上。郭老的书法博采众长，自成一体，苍劲有力，博得书法界的普遍赞誉。毛主席曾称赞郭化若是"军内一支笔"，许多名家评论他的书法是颜真卿的筋，柳公权的骨，王羲之的神。及至耄耋之年，郭老的书法更是炉火纯青。在闽省多处亦可见到他的笔迹，一是林则徐纪念馆；另外，福州则徐中学的校名亦是郭老所题；史氏与他相伴的二十多年，也学得一手好字。她在病中给我写来几封亲笔信，虽然战战巍巍，但仍可看出瘦金书的风骨。

　　郭老的书法的启蒙老师还是他的小学先生。他家境贫寒，父亲仕途不顺，又陷于病痛，生活无着，无力供养子女念书，族长看他聪慧，便发动族人赞助，以后家境越发困难，两个妹妹相继被卖。他便愤然出走广东，沿路卖字为生。就是在广州他投考了黄埔军官学校。张榜时他挤进人群看了一会儿就出来了，对人家说:没考上。可是别人分明看到他的大名高居榜首，都以为是他作态，原来他是从最后一名往上看十几个名次，见不到自己便走了，可见他当时的底气何等不足。

上图为2002年8月我在总政寓所与郭化若遗孀史翔云合影

上图为郭化若作书法时留影

　　全国解放后，郭老回到家乡福州，第一件事便是探访他的小学启蒙老师，当时负责接待他的是在交际处任职的我的表舅吴修美，历尽曲折郭老终于找到恩师，两人相拥而泣，极显师生情谊之笃。

　　郭化若在黄埔军校毕业后蒋介石要他留校当他的秘书，他拒绝了。因为他己加入了共产党，几年后，党派他去了莫斯科的红军大学。当时共产党正组织南昌武装起义，他吵着要回国参加战斗，王明不充，说你就留在我身边做助手，他不愿意，还搞了几天罢课。得罪了王明，王回到国内便将他打成"托派分子"。至使他丢了8年党籍。在中央苏区，化若一直是毛泽东的搭档。担任红军第一局局长。一次出差，我到建宁参观老区革命遗址，看到化若的房间紧临毛的办公室，而周、朱的住所却离他们很远。足见毛、郭亲密的程度。有一封毛致郭的信:

化若同志:

　　你暂一星期内勿去党校，帮助把红大教育工作改进一番。尔后你若去党校学习，仍请你对军事教育作我的"顾问"(先生)，因为你懂得这项，而我是不懂得的。你暂时去党校学习不是「解除军事」那天我已对你说了，军事需要你的地方是很多的。你的意见书我己交红大罗、周、黄、刘、杨五人阅看，阅后讨论请你参加。

毛泽东　五号早

　　以下左图为毛泽东至化若的一封信，右图为化若所书一联："遵其所闻行其所知；廉不言贫勤不言苦"

　　一个被毛泽东称为先生的人，在解放军中恐无他人了。在毛的关照下，化若在延安恢复了党籍。……还在中央苏区时，红军突破五次围剿准备北上，当时郭化若的党籍尚未恢复，郭的北上请求直至最后一刻才获批准，大部队即将开拔，他领不到军鞋，便到市场买了一双新草鞋，就跟部队出发了。郭老的脚后跟被磨破了，双脚溃烂，但还是跟上了部队。到延安后，毛泽东大会小会都提起这件事:人家都说二万五千里红军是靠两条腿走过来的，可我们化若同志脚烂了，照样也走了过来. 毛、郭的亲密关系一直延续到文化大革命。当时许世友任南京军区司令，郭为副司令。因意见相左，郭老被隔离审查，以后寻机逃到北京，见到总理，周恩来将他带去见主席。许世友与郭化若两位都是毛的爱将，毛二话没说，便将郭安排到军科院当副院长直到老去。

　　2002年夏，我到北京，探访疾病缠身的史翔云女士。因经常住院她己经从西山搬到总政生活区的大楼内居住，我们简单地交谈了双方的家史并在郭老遗像前合影留念。晚上她吩咐阿姨烧了烤鸭、海参等京菜招待。因她身体极度虚弱，大厅很大，围着十几张沙发，还放着一个山炮模型，因为怕风，不敢开空调与电风扇，闷热异常，我只好向她告辞。在谈话中史提及:不久前，福建省博物馆的一位干部找她索取郭老生前遗物。她询问能否为郭老僻个纪念馆、室。比如郭老在化民营的故居，当时由外地来榕打工者住着，妥善安置应不成问题，来者说不可能，只能将其遗物代为保管。史翔云不同意这样安排，此事便没有办成。所以至今故乡的人对郭化若仍然十分陌生。

　　郭化若是空前绝后的一代儒将，他多采多姿、充满传奇的一生令人钦佩的事情很多:兵法、书法、诗词。但我最为欣赏的是他的为人。耿直，对事业的执着，豁达的心态，泰山压顶，千灾百难，都能等闲处之。凡此种种都使他并不强壮的身体度过了93个春秋，谱写了辉煌、灿烂的一生。

【此文原刊于《福建文史》2009.3】